2019年12月9日 星期一

〈夜霧〉導讀

一、導讀
(一)概述
    全篇以故事主人翁李清皓最尊敬的長官丁士魁與周遭人物的應對及喪事的處理,帶出了李清皓過去生活的軸線及其個人特質的描繪,接著以其生前留下的十篇劄記,闡述李如何在體制的轉變下身心遭受磨難,而終至發瘋的歷程,最後在丁士魁被「收編」的戲劇性轉折下作結。以下我們將分別從篇中癲語的運用、夜霧一篇所呈現的身份焦慮以及作者透過該時代背景所欲傳達的啟示進行探討。
(二)癲語—對現實的真切告白
    陳映真曾提及其寫瘋子的啟發乃來自於魯迅,在此篇中其同樣使用了此手法,李清皓作為當時代基層特務的典型人物,在通篇一開始丁士魁即曾言其為天生正直的人,且原不適合幹這一行,預見了李終將無法承受作為特務的沈重枷鎖,在黨國體制變化產生的巨大動力之下,留下的是對自身不停的質疑、悒鬱、懼怕,而這些情緒竟也從有來由的意義與具體內容中逐漸被掏空,成為外人眼中無來由疑神疑鬼的精神障礙。
    瘋人視角使作為黨國爪牙的內心世界得以被坦然地呈現在讀者眼前,由於李清皓在遭受心理障礙的糾纏時,其思維更為片面且誇飾化,尤其當從對訴求民主改革的分子、對本省人、對周遭不熟識的人、對黨內同志再到對最親愛的家人的質疑,隱含著李清皓逃離現實劇變壓力的容身之所逐漸縮小。當來到與自身不相容的異鄉(「像我們外省人,死了一個就少一個了」,描繪了外省人出身的李清皓缺乏社會支持的處境),國民黨隨著一代人物的逝世而大權旁落,家庭作為情感支持的最後一道防線亦不存在了,如此李清皓只能發瘋尋求解脫,將周遭的人都樹立為敵人以尋求高度緊惕帶來的安全感。
(三)焦慮—對身份認同的迷失
    由於李清皓的性格使然,作為一個調查局特務,其心理素質使其無法承受當面臨錯誤的決斷造成的冤枉、家破人亡,在此過程中其唯一的和解出口是訴諸於「上面的指示」,當領袖、國家、主義不再有效,不能作為堅實的擋箭牌來承擔個人的罪孽之時,李陷入了對自身認同懷疑的焦慮,包含在本省人佔多數的台灣被「憎恨、拒絕、孤立而無從自保」的處境,最初伴侶對自身職業的不認同,卻苦於仍未有人出現「接頭」,將其從孤立無援的深淵中解救出來。身為基層的執行人員的宿命便是:「『壞人』、『國民黨特務』的帽子讓我戴一輩子,上頭卻去充『開明』『民主』的好人」。
(四)納粹或猶太人—加害者與受害人的身份置換
    人無可避免地需存活於體制之中,其一生的枯榮興衰很大程度的亦被其在體制之中的位置所支配,文末丁士魁在政權的更迭下被授與職位生動地描繪著做為一個威權時代的結束,同時過去深受李清皓敬重的長官如今亦換邊站了,不僅是對過去一心想報效國家的初衷的打擊、亦是一次對於這些沾滿血腥的特務的嘲諷。於是我們需要進一步問的是,當初對於社會的傷害造成了,這些始作俑者到哪去了?現在的社會仍然關心這些受害者嗎?從威權到自由民主的進程看似如此平穩、快速且合理,背後的代價卻是因缺乏反省,而對同樣置身在只有一套答案的處境而不自知。書中張明對李清皓的沈重吶喊,「被報之以深淵似的沈默、冰冷的漠然、難堪的竊笑,報之以如常的嫁娶宴樂,報之以嗜慾和麻木」,是一過去已然被遺忘的深刻寫照。


二、評論
    瘋狂之人與理智之人不同在於前者往往能道出常人所不能言的深理與批判,這類批判往往是不顧情面、直截了當而露骨,卻往往道出了事物最核心的本質。相較之下,正常人往往由社會規範作為其言行的判準,在提出意見之時,即不斷檢視這樣的主張是否為社會主流所容、與現今的社會價值是否相符,對自身的言論審查往往使服膺於體制內的言行無法促進更為深刻的改革,此不僅是書中欲透過李清皓的自白所期望給予我們對於當時歷史背景的反思,亦是我們生活於當代所需具備的能力。
    我們之所以深信現在的價值,或如李清皓當初之所以願意進入調查局擔任特務,是出於對現況的憂慮而想要透過行動來改變,或僅是選擇和歷史站在同一邊以掌握時勢之利?「他們果而是猶太人,而我們竟是納粹的嗎」再到「到底誰是猶太人,誰又是納粹」除了是李清皓映照其正直對自身作為正當性的反思,也闡明了隨著時過境遷,加害的一方與受戕害的一方並非全然固定,這樣縈繞在李心中許久的疑惑又何嘗不是對落於歷史對立面的不安?當年的陰謀份子成為嚴密注視著這些歷史代罪羔羊的利眼,曾一起共事的「同志」們亦紛紛倒戈,卻又是呈現的如此自然,「他的心臟不由得欣快地跳動起來」丁士魁面對新職務產生的喜悅之情,成為了李清皓晚年境遇的強烈對比。
    最後是關於本篇描寫關於台灣邁向民主化所留下的空白,「夜霧」的篇名選擇,是李清皓晚年對周遭不信任的寫照,我認為也呼應了群眾「深淵似的沈默與冰冷的漠然」,在1980年代前後台灣激起的一系列社會運動,在資本國際化、民主化與自由化的大旗下被逐漸收編,冷戰結構下與美國站在同一陣線的反共衍伸至現今普遍的反中,維護主權、保障民主作為一種防護網也同樣阻礙了對現今民主體制的批判性思維,更重要的是,如何站在當前社會主流下仍能辨析出過往即曾存在的問題並進行反省、質疑,才不致重道覆轍,民主體制也才對我們有意義,以期夜霧終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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